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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冷烹油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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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冷烹油 (終)

是她的錯。

易渡橋的心被後悔之意填滿了, 她甚至不敢再往別的地方看,可神識依舊盡忠職守地將永安城裏每一處風吹草動都吹至了她的耳畔。

如果她沒救祁英,這些人或許就能熬過去這個寒冬。

她喘不過氣來, 幾十年沒正經跳過的心口上壓上了整個永安城, 眼前一黑,忽然從空無一人的金鑾殿上栽了下去, 整個人埋進了雪裏。

她的腦袋被冰面硌得生疼,咳嗽兩聲才把手指按回沈墨印上:“永安城裏的災民還要勞煩你們安排。”

她的聲音太過嘶啞,聽得祁飛白一楞:“這事是我應該做的……”

說到這他突然啞了火,隨後沈墨印閃了閃, 似乎是他把沈墨印給了誰:“姐姐。”

“不敢當。”

易渡橋閉眼捏了捏眉心, “有話直說。”

易行舟碰了個釘子, 向旁邊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的祁飛白一點頭:“我知道岑仙長在不遠處,我不是對手,所以姐姐盡可放心, 祁小將軍能毫發無損地回去。”

易渡橋的心一跳, 他看出來了?

易行舟:“鬧了這麽大的動靜,就算你給文武百官都下了封口禁制, 但消息遲早會傳出去。”

易渡橋:“你傳麽?”

易行舟笑道:“姐姐聰慧。”

宦官們把楚帝搬回了寢宮, 他正站在金鑾殿外的檐下避雪。由於和易渡橋相隔不遠的緣故他咬字極輕, “世道所向,你不過是螳臂當車。況且為了救祁英, 你已經搭進去了那麽多條無辜人命了吧?”

他的聲音微沈, 是做國師時常用的語氣,“你與我們有何分別。”

岑小眉:“別聽他的!”

沈默片刻, 易渡橋在雪裏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你何時在我心裏藏的心魔?”

她的手在虛空裏一點,心間悄無聲息出現的一片陰影隨之消失殆盡, 阿四懵然地出現在了殿內,恍然道,“是我疏忽了。你手裏有山核,在國師府裏對我動手腳輕而易舉,何況是個心魔的殘影。”

易行舟語氣不變:“你不好奇心魔是從哪來的?”

他像得了新玩意急著朝大人炫耀的稚童,遲遲等不到回應遂急不可耐地自問自答,“是姓徐的封在我府裏的那只,平白無故給我留了這麽個寶貝,我自然不能辜負他的美意。”

易渡橋對此顯然沒什麽興趣,只覺得如此一來以後對付易行舟便更為棘手了些,有點發愁。

易行舟拍了拍沈墨印,紙片上留下明顯的折痕:“姐姐?”

“與我無關。”

易渡橋說道,“讓祁飛白和我們走。”

她這話踩中了易行舟那莫名其妙的逆鱗,他雙眼驀地睜大,恨不得把旁邊那個小將軍生吃了:“你與徐青翰有血海深仇,我為了給你報仇才做了這一切,怎麽能與你無關?”

此等說辭易渡橋早在地宮裏就聽過了,她覺得奇怪,爹娘怎麽教出來個這樣的兒子?

在她心裏,易行舟不說是個打馬狀元也得是個斯文書生……乍一看是挺斯文的,但肚子裏怎麽裝的全是莫名其妙的黑水。

雪沒有任何要停的征兆,易渡橋吐出口縹緲的白氣,破天荒地拎出來幾錢耐心,將其揉碎了貼在喉舌上邊:“歸鄉,那你想做什麽?”

易行舟的眼睛迅速亮了亮:“我想讓姐姐幫我。”

“不可能的事便不要想了。”

她柔聲道,“父親曾教導我說,莫要做青天白日夢。”

易行舟:“……”

現時祁飛白的四肢歸荀洛掌控,十分憋屈地眼睜睜看著自己像只猢猻一樣四肢並用掛在了柱子上,被雪凍得生冷,嘴唇都白了。

他努力轉頭試圖瞪易行舟兩眼,結果先看到他比黑沈沈得天還難看的臉色,瞧上去像受了極大的委屈。祁飛白登時顧不上什麽生命安全了,拼命扯著脖子往沈墨印那邊湊,恨不得長出來六只耳朵。

荀洛旁觀道:“小友你倒是很喜歡看熱鬧。”

祁飛白順嘴回道:“看熱鬧之心人皆有之,莫非你不想聽他們說了什麽?”

說完他想起來自己剛被這居心不良的鬼修擺了一道,橫眉冷對地扭回頭去了。

他看不著熱鬧,荀洛也別想看。

易行舟沒工夫搭理他倆,他喪眉搭眼地在寒風裏站了會,那副強行延壽的凡人身軀不經凍,要不是丹藥護著能原地凍成塊冰雕。

他抖著青紫的雙唇,緩緩地,緩緩地蹲了下來,把腦袋埋進了臂彎裏:“好。”又補了一句,“你把他帶走吧。”

冰涼的手松開了,沈墨印順著指尖垂下的弧度墜落在地。

易渡橋推開殘破不堪的後殿門,左手邊是跌坐在地上的祁飛白,右手邊是縮成一團的易行舟。她把祁飛白拽起來,問:“可有受傷?”

被控制的感覺還未全然褪去,祁飛白的半邊身子都是麻的。他哆哆嗦嗦地扒拉掉頭上沾的雪,心裏和荀洛口舌交戰好幾回——單方面的,而後搖頭:“我沒事。”

“沒事便好。”

易渡橋牽住對方的手腕,汩汩的靈力將祁飛白周身烘得暖洋洋的,“時候不早了,我們出宮。”

走的時候她沒想回頭,祁飛白倒是猶豫地先停下了:“那他呢?”

指的當然是易行舟。

易渡橋嘆了口氣:“你的小命剛才還攥在他手裏。”

話雖如此,她還是分給了易行舟一點零星的餘光。

她包藏禍心的親弟弟在寒風裏縮成一團,頭一回低頭沒看她。

看起來很冷。

如果她是個普通人家的姐姐,想必會為易行舟親手縫出件精致的狐皮大氅——帽子裏邊繡上弟弟名字防止丟失的那種。

但易渡橋不是。

而易行舟也不是會乖乖等姐姐給他系帽子的小少年,他身在愁殺人之列,活著就是在吃人。

易渡橋把遞出去的目光和掉在地上的沈墨印一同收回,走了。

過了很久,久到易行舟的身上蓋了厚厚的一層雪霜,眉目與鬢發皆白,才有路過的宦官瞧見他,當即“哎呦呦”地尖聲叫起來:“大人您怎麽在這啊!”

宦官忙不疊地用袖子替他撲掉肩上的雪,左右看看想尋把傘來,卻意外地對上了易行舟的左眼,“您這……!”

宦官驚恐的眼睛裏倒映出一抹慘白,易行舟伸手掐住他的脖頸,贅餘的肥肉從指縫間滿溢出來。一股波光粼粼的詭異活氣從宦官身上抽出來,易行舟蹙眉,不掩嫌惡地等待山核將活氣汲取殆盡。

等到宦官癟成一具皮包骨的幹屍,易行舟略顯饕足地吐出口濁氣,白得泛青的臉色迅速回暖,他攏緊了絮進溫暖絨羽的朝服,趺坐在殿門外。

他對易渡橋的印象,最初只有寥寥的兩個字“姐姐”。

易行舟從小便不太明白,為何他無論做什麽事爹娘都會提到那個叫易渡橋的姐姐。玩風車會說當年姐姐也喜歡這個,寫字要說當年姐姐學得比你快多了,甚至連去參加宮宴,那些他或見過或沒見過的叔叔嬸嬸們都會把他抱起來掂掂,而後神色莫名地說一句“生得真像他的姐姐”。

每當這個時候,易夫人的面色便會變得格外難看,易行舟不止一次撞見她偷偷擦眼淚。

易行舟總是想,是不是姐姐惹娘傷心了?

而當他終於鼓起勇氣問出口的時候,易夫人卻以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斥責他道:“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於是從那夜開始,易行舟想清楚了一件事。

渡橋,行舟。

他從始至終……都只是姐姐的附庸。

此等猜測易行舟從未對別人說起過,他規規矩矩地讀書,又規規矩矩地考取功名,只想讓爹娘再多看他幾眼,他分明比一去不回的姐姐更好。

後來爹娘提起易渡橋的次數越來越少,易行舟欣喜得徹夜難眠。

直到他弱冠那年,爹娘給他取了個字。

叫歸鄉。

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易行舟面不改色地謝過易家夫婦,回到寢房裏摔了一整夜的東西。

憑什麽又是易渡橋?

瓷片割破了他的掌心,易行舟想,憑什麽連他的字都要給她陪葬!

他的命裏好像從始至終都只有易渡橋,就算是他入朝為官前途無量,媒人要踩破了易府的門檻,爹娘看見他時也只會透過那張有七八分相似的臉看見他們過世已久的女兒。

以至於後來易夫人思念成疾,早早過世,而易太傅也追隨而去。

易行舟孤身跪在靈堂裏,白幡在夜風裏呼啦啦地響,像是有人回來看了他最後一眼。

他低低地笑了:“你們不必回來看我。三個人在那邊團聚,不比和我這個多出來的兒子待著舒坦?”

“未必。”

清泠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易行舟猛地回首,看見個白衣女修,“若是我告訴你易渡橋沒死,你會如何?”

抹了把臉上融化的雪水,易行舟直楞楞地盯著腳邊完好無損的一塊積雪,近乎癡了。

“既然爹娘都是因為你死的,那歸鄉這輩子就只剩下你了。”

他溫情地把臉靠在膝側,幾不可聞地念叨,“你得好好受著我對你的好,也要記得把欠我的都還給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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